一株普通的软绵绵薄荷.



听,良宵正缓步走来。

空集

   


你大概不信,是笔逼着我让我写出这个故事来的。不骗你。




 

 

     她站在窗台上,手臂神展开来,像一只要振翅飞走的白鸟。这个晚上本来应该十分黑暗的,月光几乎照不到这栋六层楼的建筑里,但不知道从哪里投来一束又浅又柔的光线,正好落在素素比灯光还白的脸上。街道上的光芒汇成一条丝带,从一只忽然窜出来的白猫身上掠过去。男人的影子从窗口处一晃而过,对面楼的声控灯亮了一下。

 

    据后来还生活在这个小区里的女人们说,素素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无声无息,从远处看就像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六楼飞了下去,停在了草坪上。她们起初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另一声惊叫撕开了笼罩着整栋楼的寂静后,他们才各自穿着自己从街边小摊上淘来的花睡裙和花拖鞋踢踢踏踏地跑下楼,抛下还在卧室里呼呼大睡的老头子,在素素的身边围成一圈。这之后才轮到警车和救护车。


    警笛带走了素素,却带不走封锁线上面的粘胶和那块草坪上的两小滩血迹。半个月里,关于这个苦命女人的种种故事被小区的女人们口耳相传:她一心爱着广志这个成天赖在家里的男人,可广志却在外面找小三;她一天打三份工,只为了让广志能和她讲几句话;她在外面被大老板包养,一个月给她至少五位数,只要她一周去一次老板的大别墅……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小区的女人们因为忌讳而站在了一条战线上——有小孩的人家一遍遍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到草坪上去玩,那里有死人的鬼魂在,你不乖就让鬼把你抓了去。

 

 

 二

 

    广志也不是真的要和素素结婚,大概在素素跃下窗台的前几秒也没有想过。他把一盒没抽完的烟匆匆放进口袋里,跟着警车一起去局里做了笔录和口供,刚坐上板凳他张开嘴就说,警察同志,她是自杀的,我是无辜的。但后来所有事情都证明广志一定与素素的死脱不了干系。她躺在那里哦,裙子掉了一半,肩带露在外面,连底裤都扒下来了。女人们不动声色地给她们听见的传闻添油加醋,肯定是广志干的,那个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没有结婚,广志摆摆手说。她身上有被侵犯过的痕迹。陈警官翻了翻刚送来的尸检报告说。

 

    被拘留了两天半的广志愣住了,妈的,她还是个处,怎么可能是我弄的。他一拳打在椅子上。他们肯定搞了好几次,然后才报的警,作孽哦。她摔下去死都死透了,我哪有胆子去碰她,妈的,我看见她掉在草坪上一点声音没有了,就坐在沙发上抽了几根烟,我想反正她也死了,死了就不会每天跟我没完没了地吵架撒娇了,我耳根子好不容易清净一会,什么时候报警有什么关系。等我下去以后才看见她衣服乱了,我也没多想,妈的。

 

    无论是谁对素素做了那件事,小区里的女人们都觉得是广志,没人把哑巴沈和素素联系到一起,就像没人把橘色和不可回收垃圾联系到一起,女人都喜欢幻想有戏剧色彩的剧情。

 


 三


 

     哑巴当然不叫哑巴,他记得自己姓沈,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更多关于名字的记忆。哑巴沈对于父亲的印象比较模糊,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男人,小个子金丝边眼镜,在他们镇上的学校里教数学。而母亲的记忆则远远夺过父亲,尽管她在哑巴沈生命里出现的时间比矮个子男人少的多。他记得最深的一个画面是母亲将她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给他唱一首很慢的地方话歌谣。那是一双又白又嫩的小手,比起豆腐来硬不了多少。每当这个时候矮个子男人就会放下手里的教案,殡仪馆里到处都是死人骨头烧下来的灰,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鄙夷的嘲讽,她把骨灰都抹在你头发上呢。但哑巴就是喜欢母亲。

 

 

    女人在殡仪馆待了半辈子,最后也死在镇上唯一一家殡仪馆里。哑巴在焚化炉之前的一个房间里注视着他的母亲躺在那里,男人站在他身后,上衣口袋里放着一把上课用的圆规。你把你妈咒死了,他仍用那种阴冷的口吻说道。哑巴走过去,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那双手看起来更小更白了,他把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来回磨蹭了好一会。

 

    之后他目送着不会动不会笑的女人被一辆滚轮车推着送进房间里,隔着一层玻璃,那双手逐渐在火焰中分离崩析,连骨头都剩不下。哑巴是把母亲托在手里走回家的,母亲从来没有这么轻过。矮个子男人跟在他后头走着,一路走一路嘴里骂着母亲。哑巴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直直盯着他的父亲。男人被这个十岁男孩带着愠怒的眼神吓得一怔,停下了脚步。姓沈的,他听见哑巴一字一句地说,我以后要是再喊你一句爹我就不是男人。

 

 

    哑巴说到做到,至此以后沈家除了偶尔传出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声音和水壶烧开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听到其他的杂音。哑巴也就被镇上的同龄孩子起了哑巴的外号——他出门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哑巴是个大傻瓜,十岁那年没了妈,哑巴一睡睡不醒,骨头化了白花花,剃了平头的男孩们叽叽喳喳地在哑巴家门前叫唤着,哑巴一开始装作没听见,直到后一句嘣进他的耳朵里,他猛地撞开门,用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扫视了一遍鸦雀无声的小无赖们,然后把门狠狠地关上去。半个月后哑巴离开了那座死气沉沉的小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没人知道哑巴沈来了这座城市。

 

 


 

    我第一眼看见那个女人就看见了她的手,她跟妈长得一点都不像,在黑夜里她看起来就只是睡着了,躺在草坪上做了一个梦。我把垃圾袋放在旁边的绿化带里,赤着脚走到她身边去。她的手摊在草地上,手掌心向下,手背白得吓人,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十几年前摸到的妈的那只手,它们简直一模一样,而且手的主人都沉默寡言,这再好不过了。我小心地把她的手用两只手捧起来,她的手臂很细,我怕一不小心就把她的骨头折断了。她身上有很好闻的沐浴露味道,还是和妈的习惯一样。

 

    虽然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妈,但我对她立刻就有了好感。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裙摆开到膝盖那里,沾上了一点泥土。我替她拍干净,万一她等会醒来对我反感就不好了。就在这时候我想到要做那件事,这种念头几乎是不可收拾地在我的脑子里奔腾而过,让我直接把手伸向她的裙子下面去。我想快点完事,但她的手和妈的手重叠到一起,我又看见妈的影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快点躺好,她朝我说道,妈妈给你唱歌。我想她也许是妈让我遇见的女孩子。她很配合,做事时什么反应都没有。她睡得又深又熟。她的手真漂亮,让我想起某个下午我到河边去看死猫时牵着的女孩的手。

 

    我知道不会有人来找我,我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这座连监控也没有的小区也不会有人认识一个神出鬼没的捡破烂的男人。我回到我住的那个桥洞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但我心情很好,我心里想到了妈妈,还有那个给我起名字的男人。他说他在数学书上找了个词当做我的名,我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而且我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都快忘了怎么用舌头发音了。我现在才真正算得上是哑巴。

 

 

 

 

 

 

评论 ( 1 )
热度 ( 77 )

© 、MINT. | Powered by LOFTER